(相关资料图)

水木

昨天下午，柳如意给我电话，说是退休手续已经办好了，想请我喝酒。我说，当然，你这安全退休了，必须要庆祝一下。他说，怎么说话呢，好像我退不了休一样。我说，当然，你能退休，你现在不是退休了吗，哈哈。我的那些同学里面，柳如意虽然混得不咋样，但我们都公认，他的智商却是最高的。从小学到初中，我们的智商和他的智商相比，好像并没有太大区别，而充分体现出我们和柳如意智商差别的是高中。上高中时，我们在学生宿舍点上蜡烛（学校会按时关闭电灯）偷偷学习的时候，他却在呼呼大睡。我们在操场边的草坪上看书学习的时候，他在和一帮不学习学习成绩最差考不上大学的学生在踢球。反正，除过上课和自习时间，我们从来没有见他学习过，但是，每次考试，他都是全班第一。每次考试完了，班主任让他介绍一下学习经验。他都会说，要想学习好，首先要玩好。这不是开玩笑吗，拼着命学都学不好，还有时间玩。有好多次，我向他求教学习方法（相信好多同学都向他求教过学习方法）。他说，我看你每节课都在记笔记，你不要记笔记了，你上课时认真听讲就行了。我说，那老师讲得我没有听懂，课后想复习一下，没有笔记怎么复习。他说，如果你上课没有听懂，记那些笔记一点用处也没有。完了，他还说了他上课时是怎么做的，上自习时又是怎么做的。我就套用他的学习方法学习了一段时间，学习成绩反而下降了。有一次，听到数学教师对我们班主任说，柳如意同学智商高，天生就是一个学习的材料。当年，作为我们学校的高考状元，柳如意上了西安一所著名的大学。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。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，我都没有他的消息了。但是有一年春节，和媳妇回她娘家的时候，我内弟讲到了柳如意。原来，我内弟和柳如意在同一个大学的同一个学院里教书。老柳是个怪人，我内弟说，他从来不参加同事之间的聚会，他天天和领导斗，和同事斗，凡是他看不过眼的事情，他都要说，而且说得很难听，我们那些同事都认为，他不但情商低，在某些时候，精神可能还有点问题。不会吧，他是我高中同学里面，智商最高的同学。智商高，情商不一定就高呀，老柳纯粹就是一个低情商的人。他不巴结领导，也不会搞关系。你想想吧，他比我早参加工作五年，我现在已经是副教授了，他还是一个讲师。你们这是大学呀，大学老师呀，水平都很高的，巴结什么领导呀，教书就教书呀，搞研究就搞研究，巴结领导，搞关系，属于邪门歪道的事情。你也太天真了，你以为你能力强，就能评上教授呀。你和你那个同学柳如意一样天真，不知道你在你们单位是怎么混的。我是说，你们是大学呀，高等学府，这教授评定什么的，应该看成果，看能力，如果那些教授要通过逢迎巴结才能评上，这成什么体统。哈哈，天真，你和老柳一样天真。有一次，我到西安出差，然后，我去学校里找他，在他的办公室外面碰到几个学生。那几个学生显然刚从他的办公室出来。我说我是柳如意的朋友，那个几个学生就笑了，其中一个学生说，真没想到，老柳还有朋友。我说，怎么了，老柳怎么就不能有朋友了。另一个同学对我说，老柳在学校出了名的情商低，不合群，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朋友。我说，我是他小学到高中的同学，我们当然是朋友。那位同学说，难怪，你这算是他的同学，但不能算是朋友。难道说，柳老师在你们学校没有朋友。没有，肯定没有，谁敢和他交朋友，他肯定没有朋友，那几个学生说。虽然我不相信这些学生说的话，但我们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联系过了，如果柳如意真如我内弟和这些学生所说，是一个低情商不合群的人，我现在贸然来见他，合适不合适。会不会出现尴尬的场面。我突然不想见他了。难道你们这些学生也讨厌他。我们不讨厌老柳，我们喜欢他。几个学生异口同声地说。你们怎么喜欢他了。老柳是我们学校的名人呀，我们特别喜欢他的一些做法。一个学生说，譬如说，有一次，我们大学的领导来我们学院里检查工作，完了之后，学院里所有老师都被院长拉去送别领导。那天，天上下着大雨，大学领导见这么多人前倨后恭送自己，心里一高兴，就摔倒在了地上。当时呼啦啦上去了一大群人，抢着去扶领导，只有老柳站在原地，他先是一愣，接着，他就哈哈大笑，哈哈大笑，你知道吧，那种时候，领导摔倒在地上，老柳竟然哈哈大笑，你说这老柳可爱不可爱。这笑一下也就算了，但他老柳还有更绝的。他竟然拍下了领导摔倒的照片，发到了朋友圈。再然后，学院里的领导，大学的领导，都去找他，让他把朋友圈的照片删除了。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吧。他把图片删除了。没有。这种事情，你们学生怎么会知道。我们当然没有亲眼看到，是听学哥学姐们说的。前年夏天，岳母去世，给岳母办丧事的一周时间里，内弟给我说了许多柳如意的事情。内弟说，有一次，是周末，学院领导突然在工作群里派了一个任务，没有任何报酬。一开始没人搭腔。突然，老柳办公室一个爱拍马屁的男同事，跳出来说，领导，这个工作交给我们办公室吧，保证完成，请放心。但是，没想到的是，领导还没有发话，老柳就在群里来了一句，去你M的。几十个人的群里，立即没有一个人说话了。那位爱拍马屁的男同事，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，就在群里说，哈哈，柳老师，你发错了吧，这是工作群。老柳秒回，没有发错，骂的就是你。哈哈，哈哈。你和老柳平时一起吃饭吧。吃呀。那平时吃饭喝酒什么的，他总不会也是这德行吧。这要分场合。怎么分场合。如果是工作聚餐，或者同事间的人情，他基本不喝酒，即就是有时喝一点，也不跟任何人碰杯。当然，大部分时候，像这种聚餐，他基本上能推就推，能不去就不去。那在学校里，他是不是真的没有朋友。哪里呀，谁都有几个朋友的。老柳当然也有朋友的，他不像你遇到的那几个学生说的那样，没有朋友。老柳和我们几个朋友在一起的时候，表现很正常，一点事情也没有。时间长了，我们都知道，他大部分时候是装的，他装着自己情商低，是为了拒绝那些没有意义的应酬。他去朋友家里玩，也知道买点东西带上。我们一起喝酒时，他也挺开心。记得有一次，我喝多了，就问他，老柳，他们都说你是个混蛋，我看一点也不像，你只是要和他们对着干，但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对着干。你知道老柳是怎么回答的吧，你肯定想不到。老柳说，其实，我就想让他们认为我是个混蛋。我问老柳为什么，为什么要让别人认为你是一个混蛋。老柳说，只有别人认为我是一个混蛋，才能在我和那些无聊的人之间设立一个屏障，而且，只有这样才可以省掉那些没用的饭局和应酬，把大部分时间用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上。那老柳的学术水平怎么样，在你们学院里，他属于什么水平。天花板。什么意思。从专业角度来说，在我们学院里，他是最专业的，他是顶梁柱，是天花板。我们学院里虽然有十个教授，二十个副教授，但在专业领域，没有哪个教授是他的对手。这么说，柳如意是你们学院里水平最高的教授。他不是教授。怎么，他现在还不是教授。是讲师。讲师不是最低的级别吗。是最低的级别。为什么。在我的记忆里，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职称评定。为什么。我有一次问他，学校进行职称评定的时候，你为什么不参加。他说，他不参加。我问他为什么不参加。他说，他就是不参加。我说，职称升高后，工资和其它待遇都会提高，为什么不参加职称评定。他说，他不想让自己像一个孙子一样看领导的眼色，他不想让那些当官的认为，他有求与他们。他还说，他现在的工资虽然不多，但已经够用了。至于名，他说，他最怕名，最烦什么名誉之类的东西，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，骗人骗己。有一次，他还教训我了，他说，你看你们，为了评一个教授，整天低三下气的，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，好像自己低人一等一样，你说为了当一个教授，那么低三下气地做人，你累不累呀。去年夏天，我和一个公司刚招来的大学生一起去西安出差。那个大学生叫李晓东，是柳如意的学生。他知道我和柳如意是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后，就和我聊起了柳如意。他说，老柳是个怪人，但我们都很喜欢他。都说他情商低，你们学生觉得呢，他是不是真的情商低。这是对老柳的偏见，老柳只是不想逢迎巴结别人而已。相反，我们都很喜欢他，虽然他有时候不讲人情，喜欢批评我们，但我们都知道，他是为了我们好。至于他喜欢和领导对着干，并不是所有事他都会和领导对着干。他是对事不对人的。时间长了，你会发现，他反对的事情，都是有道理的。凡是说老柳情商低的人，其实都是些软骨头，是没有原则的小人。而且，这些人因为放不下，不能像老柳一样，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，想骂领导就骂领导，反正显得有点自卑。有一天下午，李晓东的女朋友来了，他们准备去看老柳。我说，那我们一路去吧，你们去看老师，我去看老同学。已经快六十岁的柳如意，看起来就像是四十几岁。我问柳如意，你是怎么做到的。他说，怎么做到的，少想一些弯弯拐拐的事情，少费点脑子，就不容易老了。难道只要这样就不会老，我不信。这样会老得慢一点，你想呀，你天天想着要得到，要得到权力，要得到金钱，要和别人比较，看看自己是不是比别人厉害，看看自己是不是比别人得到的更多，如果你比不过别人，然后就要想方设法得到更多，你说你活得是不是很累，你是不是就老得快。这，好像有点道理，但我不信，你是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。什么灵丹妙药，这就是灵丹妙药呀，可能，好多人嘴里是这样说的，但他只是对别人说，想让别人这样做，想让别人舍弃，遇到自己的时候，还是得到。得到了还想得到。第二天晚上，柳如意请我喝茶。其实，我不怎么喜欢喝茶，坐在那里说些闲话，真没有意思。不喜欢，还请我喝茶。这不一样嘛，你这特殊嘛。喝茶时，我们说了许多关于过去上学时的事情。其实，柳如意和我一样，对过去那些同学也不太了解，我们说了几个自己知道的同学的事情，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。你这个弟子李晓东，也不太行呀，他那个女朋友没有工作，啥都不干，就靠小李养着，这怎么行，你可得劝劝他。没有话说，我就想说说老柳的弟子。我为什么要说老柳的弟子呢。劝他什么，你不知道这个李晓东，这孩子不容易啊，从小他爸妈就离婚了，他是跟着奶奶长大的。他上大学的时候，性格就孤僻敏感。前一段时间，我听说他奶奶也去世了。他现在有这个女朋友吊着他，他才有了生活的动力和勇气，如果我劝他们分手，说不定他连班都不上了。能有这么严重吗，不会吧，我看你这个弟子平时工作能力很强的，工作也很踏实认真，难道他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。这孩子老家是辽宁锦州的，他上大学以后，他父母从来没有来看过他。大学二年级的时候，他奶奶来看他。当时，他奶奶来找过我，还给我带了礼物。你知道他奶奶来找我带的什么礼物吗。花生，从一千多里外带来的花生，他奶奶自己种的花生。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接受别人的礼物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，穿越一千多里，给我送来了花生，我不能不接受。而他奶奶去年死了，你说，这对他的打击是不是很大，他这么大的年轻人，是不是需要一个女朋友来安慰他，照顾他。那次出差回来，我就特别关注李晓东。李晓东知道我和老柳的关系后，有时也会和我主动接近。总的来说，这个李晓东，看起来就像是柳如意的翻板。他在工作上特别肯下功夫，能吃苦，而且他的专业知识很扎实。唯一的缺点，就是不善于和人打交道。不过，时间长了才发现，李晓东不是不会和人打交道，而是不想和人打交道。有一次我问他，为什么不想和人打交道。他说毕业的时候老柳专门教导过他，进入社会后，一定要在专业上面多费时间，多下功夫，而不是把精力用在无用的社交上。他说，老柳说了，专业知识和技术，永远不会亏待你，而那些虚假的人情，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牢靠。老柳说了，如果有一天，再见到我，如果发现我变得特别懂事，特别会来事，他就会很伤心。我说，老柳的话你也不能全听，有的时候，还是需要进行适当变通的，不能什么事都直来直去的。李晓东说，老柳说了，这是原则性的问题，不能变通。不能变通，这老柳是想害你吧。你看他柳如意，因为不愿意变通，马上都要退休了，还是一个讲师。在所有大学里，他是不是独此一份。如果他稍微知道变通，他是知道变通的，他那么聪明，智商那么高，他肯定知道变通的。他如果变通一下，现在肯定也是教授，也是专家学者什么的。但是你看他现在，还是一个讲师。老柳说了，搞专业的人受排挤是正常的，不合群也是正常的，有些事情是不能变通的。就在今年春天，新冠疫情最紧张的时候，老柳又犯事了。内弟给我说，老柳因为在工作群暴粗口，大骂学院领导，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，被派出所关了三天。我问内弟，他为什么要大骂领导。内弟说，在上海爆发疫情之前，学院派了十个人去上海一所大学进行交流。交流期间上海疫情爆发，那十个人就回来了。按照防疫规定，这些从上海回来的人，必须要隔离十四天，但是，学院并没有对这些人进行隔离，相反，学院领导还要求这些本来应该隔离的人正常上班。你们学院领导是谁，怎么能这样做呢。大家都知道领导错了，但是没有人敢说，只有柳如意在学院工作群里说了。他大骂学院领导是猪。他说，一个猪领导，会害死我们学院，会害死我们学校，甚至于会害了西安这座城市。你知道，我们所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，但是没有人敢说，只有柳如意说了。老柳说得没有错呀。我觉得骂得好，柳如意骂你们学院领导是猪，并没有冤枉你们领导。我们也觉得，老柳骂得过瘾。内弟说，事后，学院领导只是给了一个小小的处分。老柳，老柳被派出所关了三天后，就放了。因为这事情本来就是领导做错了，领导也没有怎么为难老柳。内弟说，领导可能是这样考虑的，到了夏天，这个刺头柳如意就退休了，就不会再给他找麻烦了，所以，就没有怎么为难老柳。但是，我却不同意内弟的观点，像他们学院的这种领导，肯定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，别说老柳现在还是他的手下工作，就是老柳退休了，不归他管了，他都可能想方设法要进行打击报复。这几个月来，我就一直担心老柳，希望他能挨到退休那一天。所以，当老柳打电话说退休了，找我喝酒时，甭提有多高兴了。2022年7月2日